OBlivious

无脑金吹,斯蒂芬金的金。
讲故事的普通人。

焰鹰/ZR/雷卡

【嘉瑞/长篇】第五先生。(2)

Chapter. 2


正是冬雪刚巧化尽了的日子,天气比积雪成白时更为寒冷。一路步过桥上路面的小小身影裹上了厚实的绒服,像是新生的小雀带着啁啾一进一跃(稚嫩如初生,显然还不知道学校对他们而言会是个怎样可怕的地方)。金将微胖的面颊沉在围巾中,只有一对海蓝的眸子睁得闪烁目视周围流过的一切,小小的拳头还留在长姊的手心。

“格瑞!以后我就可以天天来看你啦!”他牢牢抓住姐姐秋细白的手指,身体充满安全感似的往前倾着,将脚跟带离了地面笑嘻嘻地晃晃悠悠。对面的男孩困倦似的半眯绛紫的瞳,长长的睫羽如同鸟雀的钩爪捧着一手结霜,安安静静地成了一座雕像,不回应也不多看他一眼。

金将身体站直,往秋的怀里更靠近了一些。“好冷啊,格瑞。”

格瑞的眼睛略带有困难地眨了眨。他身上依旧只有那件秋天着的外套,裹得瘦小的身躯松松垮垮,却强忍着般的不在寒风中发抖,十指紧紧按在身体两侧,微仰起脸开了口。“一点也不冷。”

“格瑞好厉害!”

不过是冬天而已,马上就会回到春天,一切都会温暖起来,好起来——小小的少年低下了脑袋,让下巴更向衣领内缩一些,但随着又一阵冷气的悄然而至,他的头顶多了一层温暖。他再度抬起目光,撞进一方天空里。

“给你!”发小呲牙笑着,金发暴露在空气之中此刻被吹拂得乱七八糟。他的绒线帽被歪戴在自己的头上,垂下的绳线将单眸斜割为两段。身后温柔的大姐了然一般抿嘴笑着。

“你想的话,要随时过来,格瑞。”

她的声音与笑容都被折成了数字,他明白,这是温度计上测量的气温上升的意思。

他抿着嘴,知道自己虽然名义上有去处事实无家可归。

既父母因意外死后被送进孤儿院,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,可是因为他理解不了的大人们之间的事——长大后他才明白,那叫做贪污——孤儿院内已经失控了。没有人管制,只有过载的孩童们日复一日哭泣和生病,九岁的他再一次接触了死亡。他看着墙角的小婴儿越来越瘦、越来越弱,就连奶声奶气的哭声也一日一日小了。他以为不哭泣即是代表痊愈,可是终有一天它的身体变得冰冷、肿胀并且长出了斑,腐臭与肮脏的结块取代了曾经他最喜欢的奶香味。他什么都不懂,只是觉得喉咙结着石头,似乎要吐出什么,也遵从着父母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“不要哭泣”。

在过去的记忆之中,空旷的溢满痛泪的孤儿院内,幼小的恶意在黑暗的环境内生根萌发,变成成熟的恶果,凝着鲜红的血珠裹着刀锋向下落滴。那时的格瑞在缺氧中确信,那位昔日好友此刻扼在自己脖颈上的手,是确确实实想要杀了自己,明明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。这里太黑暗了,什么都没有——什么都有——他模糊而渺小的心智中间,被这样的情形催生出了原始的感情,虽然他难以给之命名。

他反抗,第一次知道自己瘦弱的双手也能折断别人的手臂,其间发出的声音,像是穿着皮鞋的双脚踩过干枯的树根。他逃了出去。在外墙画着的歌和花,在男孩的眼里,有一瞬间扭曲了形状,变成梦中那样。

格瑞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,还能依靠谁的回忆。

在公园的滑梯顶上蜷缩着入睡的第二个夜晚,他遇到了秋和金。

小学的日子还算安稳,至少在一开始是。他没有玩心与别的什么诱惑,只是专注于陌生的知识与学科,并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,一次次带给周围的所有人崭新的惊喜。也是在这里,他尝到了午间牛奶的滋味,并有一种奇妙而强烈的预感,自己在未来的无数个日月都会与这陌生而美妙的饮品相伴。

似乎是因为出生时便带来的顽强自尊,他不愿寄住在发小家中而是选择了寄宿学校,也因为特殊的身份没给他们家中带来任何经济压力。

但是顽劣的男孩们不愿放过这个瘦弱、沉默寡言的孩子。在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后,秋最后是在学校的橱柜中找到他的。被污渍与水浸出木锈的门从外部被锁住,似乎只能容纳一个小小婴儿的空间包裹住了格瑞瘦小的身躯,他的面颊憋成了紫红色,才呼吸到外部空气后又渐渐变为苍白,叠在原本的虚弱肤色上如纸一般。他大口大口地呼吸、在血液里补充稀缺的氧气,受了苦的绵软身体微微颤抖着,只是不哭一声。

那双缺乏了孩子气的骄傲眸子里一次也没露出过绝望和胆怯。

他什么也不回答,不同意秋将他接回,执拗的神情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他。


“格瑞!陪我们玩玩!”

他放下手中的书,制止微微发抖的手掌轻叹一口气。又来了。格瑞不觉得那群以欺负弱者为乐的人中有任何一个是他的对手,只是当他们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是由多个人组成的网时,即使是他也难以逃脱。营养不良使他拥有技巧,却缺乏力道。

他站起身,不打算露出任何一点服从或投降的意味,眼神中不含任何情感,但这之中即使没有蔑视,也足以让那群恶劣的家伙找到借口实施孩童的暴虐。

领头的男孩长着天生微歪的嘴角,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流下涎液,极不雅观。这样的孩子平时会是被欺辱的对象,但他主动成为了欺辱他人的那一方,大概是因为自卑吧,注视着他的格瑞认真地想。随后,因为那一瞬间的愣神,他的双臂被人反剪在了身后——没有任何预兆和借口的,一个拳头冲着他的鼻梁呼啸而来,他侧了头,骨节擦着他的耳廓俯冲过去留下一阵仓皇的风声,击中了身后的跟班发出一声意外的惨叫。因这一下被避开的领头涨红了脸,泄怒一般地对着他无法避开的腹部发动接连的攻势,击打在他单薄的身板上声响空洞洞的。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般,格瑞略弯下了身子颤着肩膀,尽管嘴唇被咬出了血红色也坚决不吭一声,只有眉头皱着跳动。

在外人无法理解的隐忍之下,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痛。扎在别人腹中的刀永远不比自己手心的刺疼,他深知,所以缄口不言,对那些虚伪的关心嗤之以鼻;或者仅仅是觉得害怕而已。

一下又一下的,不知什么时候他摔上了地面,顺着皮肤表面滚动的击打与冲击刺入皮之下与骨髓,每一次都让他喉间滚上腥味与呕吐的冲动,就像他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,将脸颊贴上阳台的铁栏杆那样。他的身体极为敏感,所以明白哪些部位结了淤血,哪些部位险些断裂;他知道如何利用一套动作让他们再也不敢欺侮自己,眼前却渐渐模糊为一片了。他成了自己痛苦的旁观者,变得麻木而仓促的灵魂,只是站立着,便可以自我保护从此再也觉察不到苦楚。这样的感觉无药可救地让他感到宽慰。

呼吸急促着,每一下都带动肌肉波动一般缓慢的疼,耳边灌满了各式各样或真或假的呼喊,脑海如同灌了蚊蝇只是聒噪震响将所见所想的世界连成一片,他微张了口,想要回应谁的呼唤,却在做出这样的反应后才听到呼唤他的声音。

“住手!”

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救赎成人会是什么样子。在短暂的一声“啊”后,其间早已染上湿漉漉带有咸味的水色。他没办法活动起身子转过头去看一眼那是谁,只好睁着茫然的双眼注视墙外的天,在无人会路过的灰色小小角落内,遥远的湛蓝被锈灰笼罩只在瞬间眨下促狭的眼睫。男孩听见杂乱的呼救与呼痛声,随后变为了凌乱的喘息和呜咽,但是哪怕有它们在,耳边灌满的空气也安静些了。

“…因为他从来不喊,也不找老师哭诉!要是能哭一声的话,我们就放过他了!”熟悉的声音。格瑞能想象到他说话时唾液滴落上地面的样子。

“你们懂什么!”

“那才是格瑞啊!”

不行,无论怎么回忆,都无法知道那是谁的声音。自己在这所学校里并没有友人,也没有人会在这时奔着利益以虚假构建起这样的情谊来。他以手肘支起上身,眼前依旧模模糊糊晃荡着,接着整个视角及躯体被埋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内,带着没有气味的柔软。

——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气味,我才想不起他来吧。

格瑞闭着眼,依旧没有动作和话语,喘息经过平复仍急促,带着他的身躯如同哭泣那样一耸一耸。那名拥抱着他的男孩有着健壮得多的体格,面孔如同凶兽那样恶狠狠地外泄敌意,本就亮的眼中毫无掩饰发着灿灿光芒,和怀中人一样,不像个真正的孩子。

“有我在,你们以后不许欺负他!小屁孩。”

甚至连嗓音都如同早已成熟的少年。

“只有我能。”

…听闻了此言的格瑞连着衣料一口咬上他胸前的皮肤,颤着手想要从困着他的怀抱出来,只是太过虚弱,只是这太过温暖,让他的动作只是象征性地出现一瞬便又平息成静谧。

他不想说话,什么都不想问,尖刺一般的敌意和疏离此刻也软化成了绒毛,垂挂在两颊及心脏两边。他感到那些从未经过梳理的银白发丝被撩起束在头顶,过长的一缕垂在右眼前面,像发小给予的绒线帽一般,将单眸割成两段。

世界的光线踊跃地跃进了他的视野,随后毫无预兆地,他睡着了。

“这样才是格瑞嘛。”

似乎是他的嗓音第一次如此低沉,再也无狂妄、暴怒或是柔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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